卢洪洲：新冠疫情下还需警惕“白色瘟疫”，早诊早治，终结结核

如果一个人的免疫细胞几乎接近于零，会怎么样？

十多年前，一名三十多岁的艾滋病合并结核患者来到医院。除了肺结核外，他的骨髓里、脑子里也有结核，而且还出现了各种机会性感染，比如疱疹病毒、败血症、肺孢子菌肺炎等等。

经检查，医生惊讶地发现，他体内的CD4细胞只有一个！也就是说，这个患者的免疫功能已经是完全崩溃了，治疗难度非常大。

尽管如此，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，患者最终顺利康复出院了。如今，患者体内的免疫细胞已经长到了四百多。无论是寿命，还是生活质量，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这是卢洪洲教授诊治过的真实病例。

但是，并不是所有患者都能有这样的好运，如今，在全球范围内，结核病的发病率正在缓慢下降，但防控形势依然严峻。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《2021年全球结核病报告》，2020年全球约150万人死于结核病，我国新发病例数为84.2万。

3月24日是世界防治结核病日，今年的主题是“生命至上，全民行动，共享健康，终结结核”。为了更好地普及结核病的防治知识，提高公众的知晓率和预防意识，呼吁全社会积极行动，携手终结结核病的流行，方舟健客《名医面对面》栏目特别邀请到卢洪洲教授进行科普访谈。

现将访谈实录整理如下：

01：我国结核病防治的现状如何？

卢洪洲：

结核病被称作是“白色瘟疫”，是由结核杆菌引起的传染病。我国结核病发病率高，这几年每年新发的结核感染者超过80万人，而结核导致的死亡人数在各种法定传染病里为第二位，仅低于艾滋病。2019年，我国在国际结核高负担的国家里排在了第二位。对于我们国家来说，结核病是公共卫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大问题。

像云南、新疆一些地方，都是结核流行、高发的地方，还有很多的耐药结核。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差，由于贫困，不去接受治疗，发生耐药结核就更没有钱治疗，导致在家里又感染了其他家庭成员，所以一家人都得了结核，这种情况也比较常见。

02：目前已有明确有效的抗结核药物，但耐药结核的发生率并不低。如何避免耐药？

卢洪洲：

首先，要及时进行结核病的诊断，诊断后第一时间要进行正规的抗结核治疗。疗程会比较长，如果是颅内结核，治疗的时间可能要一年甚至一年半更长的时间。

现在一线的抗结核治疗药物效果非常好，比如说利福布汀、利福平、异烟肼、吡嗪酰胺、乙胺丁醇等等。如果是肺结核、颅内结核、骨结核，只要进行正规的抗结核治疗，中间不要停药、不要断药，每天固定时间口服药物，那么疗程结束以后，患者就可以很快康复。针对耐药结核，现在也有新的药物，国内都已经可及，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。

目前来看，结核不像抗细菌其他的细菌，比如一般的普通细菌，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控制住了。即使是败血症，两三个礼拜也可以把细菌很快控制住。但结核的特点就是生长得比较慢，那么我们要把体内的结核杆菌完全清除，治疗的疗程也要比较长，都是半年至一年，如果是耐药结核的话，需要一年半甚至两年。

这么长的治疗时间，需要患者有很好的服药依从性，一定要按时吃药，规范、规则，达到疗程，这样才能使得结核和耐药结核彻底治愈。

03：如今在结核病防控方面，我们还面临着哪些挑战？

卢洪洲：

目前通过国家的医保系统，患者可以进行免费的抗结核治疗。

因为结核短期内不会马上导致身体垮掉，所以得了结核以后，患者还可以正常工作。有的患者拿着免费药，吃了一段时间以后，觉得好像情况改善了、不发烧了、有力气了，其实疗程还没有结束，病菌并没有完全被消灭掉，他就去上班了，甚至就停药了。

停药后过了几个月，结核就会复发。复发的时候，他可能跟其他的工友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边，那么就会使其他人也感染。他到大城市去坐地铁、坐公交，可能就导致城市里面也会被感染。

所以流动人口的问题，是我们国家在结核控制领域里面一个非常大的挑战。如何对这些流动人口的结核阳性者进行管控，是我们国家在结核病的治疗、防控方面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。

04：如何更好地防控结核病，可否借鉴新冠疫情的防治经验？

卢洪洲：

针对结核这种呼吸道疾病，我曾经建议过，就像治疗新冠一样，只要你是结核，只要你具有传染性，就集中隔离，进行免费治疗，而且提供一些误工费、生活费。因为结核患者通常都是比较贫困的，营养不良、免疫力低下的人容易得结核。

所以只要是传染性的结核，我们进行集中治疗，治疗好后，没有传染性了，再恢复正常的生活工作，就不至于让结核广泛地传播开来了。我们国家现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，具有这样的能力和水平，来加强结核的管理控制。

05：结核病是艾滋病患者常见的机会性感染之一，有哪些预防的举措？

卢洪洲：

艾滋病是免疫缺陷引起的疾病，会导致身体免疫系统的崩溃，所以更容易出现结核的感染。艾滋病在发病以后，比较常见的机会性感染就是结核。30%的艾滋病感染者会出现活动性的结核，不治疗的话，患者会很快死亡。

艾滋病患者一旦诊断以后，就要进行结核病的筛查。如果筛查出有潜伏感染的结核，还没出现活动性症状，对这种潜伏感染的结核也要预防性地用药。

我们现在有有效的药物，两种药物一起短期内进行治疗，患者就不至于出现活动性结核。如果不进行抗结核治疗，患者经过抗艾滋病毒治疗之后，免疫功能能够很快恢复，潜伏感染结核也不至于发展成为活动性结核。如果患者的免疫功能不能很好地恢复，或者是不进行抗艾滋病药物治疗，免疫功能持续恶化，那么就会非常快地出现活动性结核。

所以，艾滋病合并结核病的筛查非常重要。一旦筛查出来以后，两者都要进行积极的治疗。

在治疗过程中，还要注意艾滋病药物跟抗结核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，在药物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咨询专业医生。如今抗艾滋病和抗结核都有很多的药物选择，有了这么多的选择，我们就可以避免药物的相互作用。

比如说像利福平、利福布汀、利福喷丁这些抗结核药物，是肝脏里面CYP450酶的诱导剂，可以加强肝脏里面这些酶的活性；而有些抗艾滋病药物在肝脏里面降解，通过这种酶的活性增强，会很快浓度下降，就起不到抗艾滋病的作用了。这就是药物和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。

那么怎么办呢？我们就要避开这种相互作用，知道哪些药物可以在一起用，哪些药物要分开用，哪些药物不能够同时用在一个患者身上。

作为专科医生，我们是比较了解的。我在前几年专门出了一本书，《艾滋病及其相关疾病常用药物与相互作用》，大家查一查就知道哪些药物可以在一起用，哪些药物要避免在一起使用。

06：对于艾滋病合并结核的患者，是先启动抗结核治疗还是抗病毒治疗？

卢洪洲：

对于艾滋病合并结核的患者，首先要进行抗结核治疗。

如果两者同时治疗，抗艾滋病病毒治疗过后，患者的免疫功能恢复了，就要跟体内的结核杆菌斗争。那么斗争的时候我们人体就是一个战场，就会出现免疫重建炎性综合征。免疫功能重建了，重建以后要把体内的结核杆菌消灭掉，那么人体内就会出现严重的炎性反应，出现高烧、脑膜炎、心包积液的表现等等，病情会加重。

通常我们先进行2周的抗结核治疗，把结核控制住，不让结核再复制，这时候再进行抗艾滋病病毒治疗。最根本的还是要靠抗艾滋病病毒治疗，患者的免疫功能得到一定的恢复后，那么结核也可以被人体免疫功能给压制住。

总之，两者都要积极治疗，但是中间有个时间差。

07：在新冠疫情下，艾滋病、结核病的防治是否会受到影响？

卢洪洲：

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，无论是艾滋病还是结核病，一旦感染新冠病毒，病情都会加重。

对于结核感染者，一定要注意防止感染新冠。接种疫苗对他们来说更为重要，因为免疫功能低下，更需要接种疫苗。通常来说，只要免疫功能不是到了崩溃的时候，接种新冠疫苗后，依然可以产生有效的、保护性的抗体。

尤其是我们现在推荐序贯进行疫苗接种，在前面两针是灭活疫苗的基础上，加强针可以接种其他类型的疫苗，比如可以打腺病毒载体疫苗或者是重组蛋白疫苗。接种疫苗以后，就可以避免新冠的感染。

此外，在大的疫情来临时，抗结核药物一定要规律服用，每天都要全程用药，不要因为新冠而影响了服药。包括艾滋病也是一样的，一定不能够停药。

所以，不能够影响艾滋病和结核病这种慢性传染病的常规就诊、常规拿药，这一点非常关键。

疾病科普：

如果说新冠肺炎是近年的一场超强飓风，那结核病就像是经久不散的阴沉雾霾。

结核病是一种肆虐几千年的传染病，古埃及的木乃伊上就发现了感染结核病的痕迹，近现代我国死于肺结核的名人也有鲁迅和林徽因。

结核病在我国古代被称为“痨病”，曾有“十痨九死”之说。患者晚期身体重度消瘦，营养不良、贫血导致皮肤苍白，所以结核病又被称为“白色瘟疫”。

结核病是由结核杆菌感染引起的慢性传染病，主要通过呼吸道传播，侵犯肺脏，以肺结核最为常见。除肺脏外，结核菌可以感染除头发和指甲外的各个器官，如肝脏、肾脏、骨骼、胃肠道、颅脑、生殖系统等，这部分统称肺外结核，约占结核病的15%。

人体感染结核杆菌后，将终身携带病菌，多数患者（95%）的原发感染是无症状的，随后进入潜伏期。约有5%-10%的感染者会在一定条件下发展为活动性结核病，成为新患者并继续传染给其他人。

免疫力低下的人易得结核病，比如老年人、吸烟酗酒的、经常熬夜、生活不规律的人。此外，特殊人群比如糖尿病、HIV感染、尘肺病等患者，也是结核病的易感人群。

一旦确诊了结核病，一定要到专门的结核病防治机构或定点医院接受正规的治疗，坚持“早期、联合、适量、规律、全程”的十字方针。只要患者能够按照医生的要求，全程不间断地完成6-8个月，结核性胸膜炎9-12个月，肺外结核1-1.5年的疗程，大多数患者是能够治愈的。

而如果治疗不规范，可能会发生耐药，升级为耐药肺结核，疗程更长，而且治愈率低、医疗费用高、病死率高，给患者及其家庭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和精神负担。

不仅是耐药结核，艾滋病结核病双重感染也是中国结核病防控面临的重大挑战。

在WHO定义的普通结核、耐多药结核、HIV合并结核高负担国家名单中，中国均名列其中。艾滋病患者由于免疫系统缺陷，是结核易发病人群。而肺结核也是HIV携带者的头号杀手，WHO数据显示，HIV携带者中约有35%因结核病死亡。

对抗任何一种疾病，都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。

结核病虽然是致命的杀手，但只要我们早期诊治，规范治疗，医患携手，就可以大幅降低病死率，提高患者生存质量，寿命也可以跟普通人相差无几。